程瑜整整昏睡了兩天</p>

原因不在額頭上的傷勢，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疲累自從嫁進容府所遭受的待遇，遠遠超過十七年來的經驗，讓她無法負荷，終於倒下</p>

老太君聽說她不小心跌倒撞傷了頭，還特地派了身邊的老嬤嬤前來“探望”，以為她是故意偷懶，不想去松院請安，老嬤嬤硬是要拆掉她頭上包紮的白布條來檢查是真是假，卻被容子驥冷著臉趕了出去</p>

待程瑜可以自己進食後又過了三天，昏昏沈沈的腦袋總算清醒了些，她見相公在床前照顧自己，深感過意不去“我真的沒事了……”</p>

容子驥按住她的肩頭“要你躺著就躺著！”</p>

“這幾天都沒有去松院請安，女乃女乃一定很生氣”程瑜只好又躺回去，不過心裏還是惴惴不安“說不定會以為我是故意的”</p>

他挖苦地道：“你錯了，不是說不定，而是一定會這麽想”</p>

“那該怎麽辦？”她馬上苦著小臉嚷著“^老人家已經夠討厭我了，這下子更不可能會有喜歡我的一天”</p>

“娘子就這麽在意女乃女乃和其他人喜不喜歡你？”容子驥若有所思地看著她，不得不給予小小的暗示“為何不換個方式讓他們接納呢？”</p>

程瑜呆呆地問：“什麽方式？”</p>

“好好用你脖子上的這顆腦袋想一想！”他用指節敲了下她的額頭</p>

已經不需要再繼續偽裝，可以展露真正的自己，就算自家娘子不喜歡，也已經太遲了，容子驥心裏這麽想著</p>

程瑜有些吃痛地嘶了一聲，然後有些困惑地看著坐在床沿的男人</p>

這是誰？真是她的相公嗎？她還是第一次聽他用這種損人不帶臟字的方式說話“相公怎麽了？是不是哪兒不舒服？”她下意識地問</p>

容子驥低哼一聲“還是先關心你自己吧”</p>

“你……真是我的相公嗎？”相公從來沒有哼過她，應該也沒哼過別人，道也不是他向來說話的口吻</p>

他眼底閃過一抹狡黯的笑意“我不是你的相公會是誰？”</p>

程瑜腦中靈光一閃，不禁緊張地坐起身“該不會……該不會是被鬼附身了？其實外表是我相公，裏頭是別人……”</p>

“想附我的身可沒那麽容易”他涼涼地下令“躺好！”</p>

她不由自主地照辦，兩眼還是有些懷疑地看著容子驥，讓他不禁想笑</p>

“再多休息幾天，直到精神完全恢覆再說，不用擔心女乃女乃和其他人的事，一切有我擋著”容子驥口氣裏多了抹強硬</p>

“呃……是”程瑜不禁瞠大眼睛，心想會不會是錯覺，總覺得相公今天說話的口氣好……好……好有男子氣概，她都快不認得了</p>

容子驥見她還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左盯右瞧，似乎想要找出破綻，揪出自己的狐貍尾巴，不禁板起俊臉“睡覺！”</p>

“是、是”她趕緊合眼</p>

他抿了抿嘴角的笑意，這才起身出去</p>

聽到房門關上，程瑜才偷偷掀開眼簾“他一定不是我的相公……”</p>

懊不會……真的被附身了？</p>

完了！她要怎麽救相公？</p>

另一頭，容子驥來到書房，才推門進去，就聽到書案上被符箓鎮壓的酒甕內傳出男女的對話和爭吵</p>

“……快點放俺出去！”</p>

“將軍先歇口氣，別再喊了……”</p>

“歇什麽？俺早就沒氣了！”</p>

“你們別擠過來，不要靠妾身太近……”</p>

“你以為俺想靠過去嗎？”</p>

“朱將軍、琵琶姑娘……求求你們不要吵了！”</p>

容子驥走到酒甕前，冷冷地啟唇“看來你們根本沒有在反省，那就再多關幾天好了，我的耳根子也可以清靜些”</p>

“俺這麽做也是為你好！”朱將軍大聲吼道“沒有這麽逼你，你這臭小子不知要裝到何年何月何日，害那個小丫頭受傷，俺的良心也很過意不去，想要當面跟她道聲歉……”</p>

李副將嘗試緩和鬧僵的氣氛“將軍說的都是真心話，雖然方法確實激烈了些，但也是一片好意”</p>

朱將軍不服地哼道：“不激烈一點，這臭小子哪肯就範？”</p>

“將軍就少說兩句！”李副將頭疼地回道</p>

容子驥不為所動，害自家娘子受傷是事實，他決定給它們個教訓“總之在娘子的傷痊愈之前，你們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裏頭再吵，就封上你們的嘴”</p>

霎時，酒甕裏沒“人”敢發出半點聲響</p>

他這才滿意地轉身離去</p>

程瑜又在床上躺了四天，額頭上的腫包早就消了，恢覆了生龍活虎、蹦蹦跳跳的模樣，氣色也紅潤不少，開始嚷著要出去透透氣</p>

“奴婢先去問過侯爺再說”秋香可不敢自作主張</p>

“你覺不覺得相公這幾天好像變得怪怪的？”</p>

秋香遲疑了下，然後才點頭“奴婢也這麽想，跟之前溫文有禮的模樣相比，變得有些可怕，有時還會冷著臉說話……昨天二房的兩位姑娘來到竹院，說是要探望夫人，結果被侯爺擋下了”</p>

“然後呢？”程瑜完全不知情</p>

在開口之前，秋香先去看了看門外，確定侯爺不會挑這個時候進房才回來繼續道“奴婢當時正好在外頭，不小心聽見了，她們說夫人如果真受傷了，為何不能讓人進來探望，擺明了就是裝出來的，況且就算是真的，也不過是皮肉傷，只是故意說得很嚴重，想要博取同情……侯爺責罵她們對堂嫂毫不尊重，恃寵而驕，有失教養，結果兩位姑娘就哭著走了”</p>

程瑜張口結舌“相公真的把她們罵哭了？”</p>

“是啊，夫人”秋香點頭如搗蒜</p>

她簡直難以置信“相公可是從來不曾對人說過半句重話……秋香，你說他真的是我相公嗎？該不會是被不幹凈的東西給附身了？”</p>

秋香瑟縮了下“夫人別嚇奴婢”</p>

“可他如果不是相公，為何要護著我？”程瑜百思不解，或許是她想太多了，畢竟她這陣子真的有些疑神疑鬼</p>

“奴婢也想不通”秋香搖頭</p>

這時，門上傳來幾下輕敲</p>

秋香走到門邊，開門詢問“阿舜？有什麽事？”</p>

阿舜笑得傻乎乎“秋香姊姊，主子請夫人走一趟書房”</p>

“現在就去嗎？”秋香疑惑地問</p>

阿舜抱著腦袋，仔細回想“是，主子已經在書房裏頭等夫人了，還有……還有——對了！還要請夫人一個人過去”</p>

“知道了”秋香關上房門，進去稟明</p>

在屋內的程瑜已經聽見了，動作迅速地穿上襖裙“快幫我梳頭……”</p>

等到梳妝打扮好了，程瑜便獨自前往書房</p>

才踏進門檻，她就瞥見夫婿坐在書案後頭，笑吟吟地上前“相公！”</p>

“你來了？”容子驥繞過書案，走到她面前“身子都沒事了？”</p>

程瑜覺得夫婿太大驚小敝，從小到大，她一向很少生病，不過一點小傷，並不礙事“休息了這麽多天，早就沒事了，讓相公擔心了”</p>

“那就好”他望著程瑜充滿信賴的眼神，居然也會有些緊張“之所以請娘子過來，只是有幾個人——不，也不能算是人，想要見見你”</p>

她一臉迷惑，還沒有反應過來“不算是人的人？是誰？”</p>

容子驥語氣微沈“你們可以出來了！”</p>

剎那，書房內的溫度下降，吐出的氣息都化成白煙</p>

最先現身的是滿臉絡腮胡的朱將軍</p>

“小丫頭，咱們又見面了！”它笑呵呵地打招呼</p>

“將軍別嚇著人家！”李副將也跟著出現</p>

程瑜大驚失色，不由分說地將夫婿拉到身後，就怕對方會傷害他</p>

“你們要幹什麽？想殺我相公，先過我這一關……”看來門上貼的鎮宅符根本擋不住它們</p>

“俺是跟你開玩笑的！”接收到容子驥投來的瞪視，朱將軍趕忙解釋“真要殺這個臭小子，二十年前早就動手了，也不會等到今天那天害你受傷，俺心裏真的很過意不去”</p>

李副將口氣委婉地說：“咱們早就放棄報仇的念頭，那天只是開個玩笑，沒想到你會當真，還不小心受傷，尚請見諒=”</p>

“你們的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？害得妾身和鈴兒都得跟著受罰”當琵琶裊裊的身影從模糊到清楚，讓程瑜兩眼瞬間睜得又圓又大</p>

最後現身的是胖丫鬟，只見它點頭附和琵琶的話</p>

眼前的轉折讓程瑜整個人都傻住了琵琶朝她盈盈一揖“咱們都聽命於侯爺，專門為他辦事，夫人能夠見得到咱們，真是太好了”</p>

“你們……都是為相公……辦事的鬼？”程瑜嘴巴先是一開一合，直到找回說話的能力，腦子才慢慢恢覆運轉“也就是說……相公看得到你們？”</p>

朱將軍哈哈一笑“這個臭小子可不是現在才看得到，而是打從出生就能見到，還能役鬼，更精通陰陽術數，不過他一直瞞著你，不只這些……”</p>

“朱小春！”容子驥陰惻惻地喝道</p>

朱將軍大叫“不要連名帶姓地叫俺！”</p>

容子驥口氣飽含危險“閉、嘴！”說著，劍指一比，念了封口咒</p>

“唔、唔……”朱將軍的嘴巴馬上像被針線給縫起來似的，無法開口說話，只能拚命比手畫腳</p>

容子驥沈下俊臉“既然見過了，你們都下去吧！”</p>

“那琵琶就先告退了！”琵琶見苗頭不對，先閃再說</p>

胖丫鬟也趕緊福了個身“鈴兒告退！”</p>

“相公一直都能看得到鬼？”程瑜轉頭面對有些陌生的夫婿，她之前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，更以為他之所以能看到“百鬼夜行”只是因為有心人操控，故意讓所有的人都能見到，才不曾起過疑心</p>

既然不必再隱瞞，容子驥也就大方坦承“我跟娘子一樣，從小就能看得到那些無形眾生，不過這件事連過世的爹娘都不知情，更別說這座府裏的人”</p>

原來他們是同伴，所以他才能夠感受自己的心情，懂得說些安慰的話語，程瑜想要笑，可是卻笑不出來“我都主動把看得到鬼的事告訴你，你卻只字不提，這太說不過去了”</p>

“那是娘子太沒有防人之心了，隨便就把秘密告訴一個陌生人，幸好遇到我，否則說不定反遭人利用……”見她似乎想要爭辯，容子驥搶先一步回答“之後咱們成了親，也就更加難以啟齒，就怕娘子誤會為夫是蓄意隱瞞，直到今天才找到機會開這個口”</p>

朱將軍又在旁邊發出“唔、唔”的聲音，仿佛是在說“你又在騙人了”，不過被容子驥斜眼一瞪，這才噤聲</p>

她還在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“相公除了看得到鬼，還能讓它們替你辦事，這也是真的嗎？”能夠差使鬼，這可不是普通人辦得到的</p>

容子驥也只能把自己的底給掀了“不過我可沒要它們去做些什麽傷天害理的事，這一點還請娘子放心”</p>

“那麽相公應該有辦法查出“百鬼夜行”是被誰操控的吧？”程瑜可沒有忘記這件案子到今天都還沒破</p>

他心裏有數，只是不想說太多“之前半夜去調查過幾次，已經有個底”</p>

“相公和我半夜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好幾次，該不會就是為了調查“百鬼夜行”的事？”她的腦子一下子變得靈光起來</p>

“這……”容子驥登時語塞</p>

程瑜頓時咣然大悟，不禁瞪著他“那麽相公說自己患有迷癥，每晚睡到一半，就會迷迷糊糊地跑到外頭游蕩，也都是故意騙我的？”</p>

“……確實是騙你的”他不得不承認</p>

她表情震驚“為什麽要騙我？”</p>

“剛開始自然是不得已，畢竟是在秘密進行調查，不能讓太多人知道，才會編出這個謊言……”</p>

“那麽之後呢？”程瑜大聲質問“相公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我，為何一個字都不說，害我老是擔心相公萬一半夜又跑到外面游蕩，可能會遇上危險，還想盡鎊種辦法要治好它！”</p>

容子驥清了下嗓子，如今東窗事發，也只好全招了</p>

“因為不管我說什麽，娘子都照單全收，不曾有過一絲懷疑，真是太單純好騙，就忍不住……想再多欺負幾下”若不是自己喜歡的，他還懶得花這個心思</p>

“相公是說我太笨了，活該被騙，是不是這個意思？”她真的氣到了，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耍著玩什麽溫文儒雅、柔弱無害，全都是騙人的！</p>

她的信任更成了天大的笑話！</p>

“為夫是在教你不要輕易相信他們，將來才不會吃虧上當”既然不再隱藏真面目，容子驥也不再用和善委婉的言語來包裝自己的話</p>

程瑜掄緊拳頭，很想往他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俊臉上揍一拳“你……你……騙了我，還有臉教訓我？”</p>

“唔、唔……”小丫頭，再多罵一點！這個臭小子在所有人的面前裝得一副謙恭有禮的樣子，其實心機很深！朱將軍在旁邊鼓吹</p>

李副將連忙制止“將軍就別再火上添油了！”</p>

“相公不只看得到鬼，還能命令它們替你辦事，就連患有迷癥也是假的——對了！當初還隱瞞自己就是鳳翔侯，要不是因為皇上賜婚，不得不表露身分，我恐怕還一直被蒙在鼓裏，除了這些，還騙了我些什麽？”程瑜打算跟他算總帳</p>

容子驥故作沈思狀“讓我想一想……”</p>

她氣到全身發抖“難道還有很多，多到你想不起來？”</p>

“唔、唔……”朱將軍拚命想要開口</p>

程瑜偏頭問李副將“它在說什麽？”</p>

“呃……”李副將不敢說，就怕連自己都得“閉嘴”</p>

“快說！”她火大了</p>

它偷覷了下容子驥不太好看的臉色，只好硬著頭皮回道：“其實三郎不像外表那麽溫弱，好歹也練了十幾年的功夫，有一半的功勞還是我和將軍……”</p>

容子驥殺氣騰騰地瞪了它們一眼，然後看向氣到眼淚直掉的自家娘子，不得不承認有些慌了“因為你從來沒問，為夫自然就沒說，不是刻意要隱瞞”</p>

“原來是這麽回事……”程瑜用手背抹去滑下面頰的淚水，是自己一廂情願地認定這個男人手無縛雞之力，她也有不對的地方，不過這個男人卻什麽都不說，故意讓人誤會，就是存心欺騙“聽到我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你，你一定在心裏嘲笑我不自量力吧？”</p>

他連忙喊冤“娘子說要保護我，為夫高興都來不及，又怎麽會嘲笑你呢？”</p>

看著容子驥那無辜的俊臉，有一剎那程瑜差點就相信了，不禁暗罵自己是個笨蛋，都到這個節骨眼還學不乖</p>

“你還想騙我？”她嗚咽地吼</p>

朱將軍點頭如搗蒜“唔、唔”沒錯，千萬不要又被騙了！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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